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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個屋子 ,白天和晚上的感覺總是很不一樣的。
剛開始,她很怕晚上,因為夜晚總是寂寞的。那時候他剛剛升上總經理,
三十五歲就坐上了這麼個重要的位子,家人、朋友都很為他高興,她也
該感到驕傲的,不是?!但她的喜悅感覺卻很快就消失了,因為他…
..
忙了。
 
白天的時候,屋子裡的狀況還好,總有一大堆家事要做;雖然他們沒有
小孩,但養了一隻狗,早上和黃昏,她一天要蹓狗兩次,再加上媽媽、
朋友之類的人,常常打電話來聊天,所以剛起頭時,她一個人在家的日
子也不致於太無聊。
 
但每當夜幕低垂,她就會開始感覺陣陣的焦慮襲來….他幾乎每天晚上都
要接近午夜時分才能回到家;回到家,他只能倒頭睡下,那時,她多半
已經躺在床上了,但並未睡著;他總是告訴她:「欸,不要等我吧,妳
可以先睡的」,語帶溫柔,像哄著她…
..她好喜歡他這樣跟她說話,這讓
她感覺自己仍然是個他所寶貝珍愛的小女人。
 
當然,在內心深處,她知道,他已經不會再像當年一樣把她放在手心上了。回到家時,他很少說話,有時心情好會跟她打打招呼,但大部分的時間,他都無言。 
她告訴自己,應該要學著體諒他。 
她在結婚後一年,得了憂鬱症。她無法解釋,她一直自認是個幸福的女人,病症發作,他要她辭職在家養病,反正他收入不錯,這個家少一分薪水也不會捉襟見肘,「妳就別上班了….大概,辦公室太複雜壓力也太大了」,她乖乖聽話;她向來對他言聽計從,再說,那時候她的狀況真的不好;然而,現在回想起來,或許,當時不該做這個決定的;回到家,她更孤立,心理上,更沒有安全感。
有時,她一個人熬不住,會打電話給他,打到辦公室總是祕書接的,「啊,總經理夫人…
..總經理正在開會,我幫妳留言好嗎?」之類的,她通常沒什麼重要的事情,當然也就沒什麼好留言的。打手機給他,也總在留言狀態;她從來不敢質疑他的忙碌,她相信問題是自己太閒了,「我一定要找點什麼來做做」,她上德文班,學插花,做拼布藝術….拚命學,拚命慌,學不會就緊張,一點點壓力就讓她痛苦不堪。許多事情只能有一搭、沒一搭地,斷斷續續進行。 
升上總經理後的第二年,他的忙碌已有了別的原因。 
有一天深夜他帶著酒意回到家,她還記得那是個冬夜,因為她冷得躲進了被窩。他進屋來,沒像往常,洗把臉就睡下。那天,他洗了澡,然後坐在椅子上,半晌後問:「妳,妳睡了嗎?」她應了一聲,他說:「我‧有‧話‧想‧說」,一字一吐,十分慎重。
夜的談話,她總覺得很不真實,因為發生在深夜,她告訴自己:「這一定是個夢,我醒來之後會發現什麼事也沒有,對,什麼事也沒有!」醒來之後,不是「什麼事也沒有」,而是「什麼也沒有了」。他很乾脆也很決絕,簡簡單單地帶著重要的文件和幾套換洗衣衫就走了:「我會等妳….我等妳簽字,就這樣」,前一天夜裡,他最後說的話就是這些,然後,就往客廳的沙發去睡了。
她一夜難眠,天亮後,聽見他起身、收拾衣物、關門、離開。她背對著這一切,連眼淚都不敢流下來。 
他不能再忍受她的疾病,「祕書說妳一天到晚打電話到辦公室」,「我沒有──」但他不聽繼續說著:「也許我也不適合妳,我太忙了,妳很需要人陪….」;「沒關係──」不論她說什麼 ,總之,事已成局,因為除了她的病,還有其他的理由;她後來才明白,他是愛上別人了。想想,當時真傻啊,若不是另有所愛、另有所去處,他怎麼可能說不回家就立刻不回家了呢。
不知為什麼,儘管心裡有一千個不情願,她竟然還是如他所願地簽了字。或許,她自始至終都想在他面前做個很乖的小女人,連離婚這件事情都聽從他的。 
對抗疾病的過程苦不堪言,況且還有婚姻的問題,一直到現在她也還沒有完全熬過來;沒多久,姊姊搬來同住,沒多久,姊姊還用這屋子申請開設了個小規模的安親班,收了大約八、九個小朋友,大都是小學低年級生,人數不多,因為他們沒有僱用其他人手;她們用做家庭手工藝的心情做這個小小安親班,「讓妳有點兒事做」,姊姊的用意,她明白。 
很奇妙的是,他走後一年,她竟然開始有了痊癒的跡像,雖然速度很慢,但她心裡知道自己有了更新,有了點力量。安親班的事,一開始只是不想讓姊姊失望,她勉強自己撐在那裡做,但漸漸竟做出了興趣,人有興趣就有了責任感。她願意承擔的工作也從單純的打雜增加了做點心,每天變點花樣,也成了一件有意思的事;現代父母都很忙,有三個小孩,每天在安親班待到晚上九點多,爸媽才能來接回家去;她們就要負責讓這三個小孩吃飽、寫好功課。 
她對姊姊說,真希望他們的父母可以早一點把孩子接回去,但如果不能,她會想辦法不讓這樣的孩子感覺孤獨,「因為我知它的殺傷力」。 
現在,這個屋子的夜晚已經不會像過去那樣寂寞了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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