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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們,哦,不,應該說是「他」,一直不知道怎麼樣面對這個心結。
他是她父親公司的員工,相當優秀的一個人,後來娶了老闆的女兒
,跟這家公司、跟老板的係就更密切了;老板沒有兒子,許多人說
,他篤定是接班人了。青年才俊配掌上明珠,並且,前途無量,肯定
是美事一樁,他有什麼不滿意的呢?
10年來,他心裡一直有個無奈、有個不平衡。
他的家庭和她的,差太多了。
他的父母在鄉下務農,有點類似《無米樂》記錄片裡的崑濱伯夫婦,有種
小人物的單純與樂天知命,他…一直很內疚,覺得是自己的婚姻破壞了他
們安和詳靜的生活。
她是千金大小姐,結婚的事和排場,當然不會由他鄉下的老家主導,婚禮
的調子是老丈人定的:「她是我家老大,我第一次嫁女兒,當然要風風光
光把女兒嫁出去」,婚禮是包給台北一家知名的「喜宴公司」辦的,整個
過程,不要說他家人插不上手,連他都覺得自己像局外人,這樁婚事上上
下下、裡裡外外,全是她一家人打點,沒有任何人、包括她,問過他的意
見,從結婚時、宴客方式、地點…他事先一概不知情,當然,更不會有人
認為應該要「徵求」他老父老母的意見。
和他一樣也在台北打拚的妹妹在涉入老哥婚事後,無心地說了一句:「唉
喲,我覺得這還真像是你『嫁入』豪門的樣子咧…」這句話傷了他,也讓
他在婚禮前跟她結結實實大吵了一架,但是,吵完又如何呢?還不是乖乖回到她老爸設定的軌道裡?
這過程他很痛苦,也想過不要結了算了,問他爸媽意見,爸媽不置可否,只說,萬項事,「別太勉強」,雖然已經昭告所有親友兒子要在台北結婚的事,「不結也不會怎樣啦,大家省去台北呷一頓喜酒的麻煩」,老爸還故作輕鬆地安慰他;只是,他有許多事放不下;作為一個男人,垂手可得的平步青雲,是他掛在心上的;當然,他也不能否認,的確愛她,愛情,畢竟是這樁婚姻裡最基本的要素,只是,隨著年歲增長,兩人之間有太多雜質摻入了,似乎愈來愈難回到起初那單純的相愛之心…
有時,他也會忍不住想,如果沒有娶她,他的人生是不是會呈現和現在不一樣的風貌?特別是,在沒有她家的助力之下,他的career、在商場上的機會和表現,仍然能夠像現在一般銳利顯眼嗎?人生無法後設,答案永遠未知。
他只知道,那次婚禮讓他父母和老家一票親友傷透了心,從此連老爸老媽都不像過去那樣頻頻主動聯絡了,「你大漢了嘛,都娶某了,生活一切,我們放心了;你工作又那麼忙,不好意思一直給你攪擾…」爸媽的「不好意思」卻彷彿是一種最質樸最直接的控訴:「兒子,你離我們愈來愈遠了」,否則,哪有一個老爸需要跟兒子說什麼「不好意思」這種話呢?
婚禮只有一場,在台北舉行(未回他老家已是不當、不合禮數);當天,爸媽連同家裡親戚共30來人,他們包了一台遊覽車興沖沖來到,卻發現被安排在靠近大門的位子,連他老爸老媽都因招待一時疏乎在他發了火之後才重新調到主桌的,其他遠到而來的至親好友,只能在冠蓋雲集的賓客中被擠壓到邊緣到不能再邊緣的桌次,其中包括他的大舅舅和叔叔;他們在角落裡,言語略不通又看不到前面的婚禮程序,一頓飯吃得烏煙瘴氣。
他做新郎倌,當天客人又多,且有一堆「大頭」,達官貴人他也怠慢不起,岳父一會兒帶他敬這個人酒、一會兒認識那個人,忙得不可開交,老家來的人,也是真的疏忽了...
事後,再賠一百個「不是」好像也不能改變什麼,再加上…她也不願意常回他家,「不習慣啦」,她說:「你自己回去吧,說不定這樣你和你家人還自在些」,她這話是有道理的,她偶而「大駕光臨」,家裡老人家緊張得跟什麼似的;但這種「鄉下人的隆重」,她卻也不見得感受到,就拿吃飯來說,鄉下地方「辦桌」似的澎湃熱情,滿桌雞鴨魚肉,對她根本是個負擔,她怕也怕死了,一點都沒辦法享受,總之,每次她來,彆扭尷尬的氣氛就是消除不了,只能說,他們真的是不同世界的人吧…還不如,她就別來了,大家反而自在些。
只是,老婆長期不愛來鄉下探望公婆,老爸老媽和家裡一干親友當然感受不佳,「喂,你這小子真的是,都叫不動老婆的啊?!」「沒出息」三個字就盤旋在他們嘴邊;持平而論,他知道,她對他、對他家人,沒有特別要驕傲的意思,但是環境不同、習慣不同,或者正確地說,經濟與社會地位的「她高他低」,的確長期下來對兩人以及兩人與對方家人的相處,產生了不利的影響。
即便他在工作上早有獨當一面的一片天,可是,他卻怎麼也揮不去那種「寄人籬下」的悵然與寂寞,常常,他會回憶小時候,跑去田裡找爸爸、和爸爸一起在田邊吃便當的情景…
有時,他想,自己是不是太貪心了?功成名就之後卻還想緊緊抓住過往的純淨歲月?他,又是不是太不知恩圖報了?她一家人待他這麼好,尤其她老爸不斷給他機會,他的內心卻老是有這麼多隱藏的不滿──人生啊,到底要如何才叫做圓滿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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