●曾郭咖啡廳●

她已做好決定要跟他攤牌。
在他媽媽面前，她好像動輒得咎、怎麼做都不對，她相信，他媽媽不喜歡
她，沒別的理由，很簡單，就是因為她沒有生小孩。但這件事情，能夠全
部怪作太太的她嗎？
剛結婚時，兩人談好，婚後不要孩子，兩個人工作都忙、也或許都沒有意
識到「生小孩」這事，在老一輩人眼中，是「義務」而非「權利」，是沒
得選的；但她記得那時還曾開玩笑地對他說：「不生小孩是我們共同做的
決定喲，你要負責去疏通你老媽──」
他拍胸脯說，欸，「這是我自己的事欸，幹嘛去徵求我媽同意 …」 
她是女人，真的，女人比較了解女人。她當時的擔心，不是無的放失。不
過，新婚之初嘛，很多感覺會掩蓋掉一些基本並且重要的疏忽所帶來的後
果，剛結婚的頭一、兩年，他媽大概還耐得住性子沒問兩人是怎麼回事，
結婚第三年，壓力便排山倒海而來，臉色就常常不大好看了；到了婚後第
五年，她自己偶而也會想，啊，說不定，有個孩子也不錯，有時看到同事
帶小朋友來公司，心裡也覺得，小孩好可愛喲。
從那時開始，其實兩人就沒有避孕了；但是，不知怎麼搞的，她就是沒有
懷孕； 起初不以為意，心想懷孕這事，以前只是「不為」也，非「不能」
也，想要的話，卯起來一定有，不過，結婚至今，第十二年了，一方面，
也沒有辦法「卯」起來了，另一方面，就是沒有消息。 
本來覺得是一件自己不想要的事，變成一件自己想要卻要不到的事，她自
己也很沮喪；更煩的是，他媽媽只要一見到他們的面，就提這件事，翻來
覆去都是同樣的話題：誰誰誰又抱孩孫子了，這是他們家第幾個小孩，「
我啊，我到現在連一個螞蟻也沒有看到 …」 
有幾次，她話衝到嘴邊：「不然，妳是要怎樣？我就跟妳兒子離婚，讓他
去娶別人，看你們家是不是會生出什麼螞蟻來！」但總按捺住了；沒有在
老人面前發作，回家就去跟他發飆：「你媽每次都這麼煩人，你不會叫她
閉嘴嗎？有沒有小孩又不是我一個人的事，你不能出個聲嗎、你媽就會責
備我一個人！」每次，他總是敷衍地說：「唉，妳不要理我媽啦，生活是
我們的，主角又不是她！」他強調，生不生小孩，自然就好，「我們夫妻
感情好自然就會有小孩啦！」 
這是什麼爛理論，她不同意：「拜託，你的意思是說，我們結婚十多年一
直沒有小孩，是因為感情不好，這是什麼想法──」他又自由心證亂解釋
一通，總之，結論就是：我們一、兩個禮拜才回家一次，就把媽媽的嘮叨
，當作──「當作我們回家吃飯的成本吧」，她抗議：「我才不稀罕回你
家吃你媽那一頓」，他不高興地回應：「我們都沒有好好照顧她，讓我老
弟一直負擔照顧媽媽的責任，這樣已經很不對了，偶而回家去被她老人家
唸兩下，妳就不能忍一忍嗎？」 
話題總是在這種不愉快的氣氛下結束，她也不多說什麼了，心裡當然有氣
：「是唸我又不是唸你，當然你能夠受得了」，唉，這種事也不用再吵了
，反正就是無解，慢慢拗吧 … 
最近，他媽媽忽發奇想：「你們搬回來住吧，我看你們兩個太忙了、沒有
時間照顧身體，所以老是生不出孩子來，回家來，我幫你們補補身體」，
他媽媽有這個想法其實有原因的；老媽一直跟未婚的弟弟同住，最近弟弟
要被派往大陸工作，將來要長駐上海，兄弟倆之前就討論過媽媽的問題，
他不反對搬回家去，畢竟不能讓媽媽老是一個人，這樣他也不放心，但是
他也知道太太這邊一定不肯的，婆媳兩人沒有住在一起就這麼多心結了，
何況在同一個屋簷下 …不敢想像。 
最後，還是他、或者說，他老媽贏了。她再怎麼不喜歡跟婆婆同住，「讓
一個七十歲的老太太一個人住」，這種事，她還是受不了的。 
結婚十二年才跟婆婆同住，而且是在兩人很不「麻吉」的前提下同住，生
活裡的諸多「不合」是可以想像的，特別是，他老媽顯然還沒有放棄要他
們努力「做人」的打算，「我就兩個兒子，一個不結婚、一個不生小孩，
你們看，我是不是有夠衰的？」吃晚飯時，他媽媽又提這話題，她當場把
碗放下、直接走回房間。
隔著房門，她依然可以聽見他媽發飆、他努力安撫的聲音。她不知道自己
這樣是不是有點反應過度，近來只要一聽到類似的話題，她就進入「全面
警戒」狀態，誰提這件事她都沒有興趣聽下去，尤其是他媽！ 
夫妻生活如常，但就是沒有辦法懷孕，她自己也很煩，跟他提了幾次說要
不要一起去看醫生、做檢查，他總說沒必要，「真的不一定非要生小孩不
可啦，我可不可以拜託妳不要這麼緊張！」 
她認為他沒有搞清楚一件事，那就是，他覺得戰況並不激烈，是因為「主
戰場」在她而不在他，在他媽的認知裡，「生小孩」是兩個人的事，「生
不出小孩」卻是她的事；她需要他在他媽媽的面前很明白地表達他與她是
站在同一戰線上，要老媽別再拿生小孩來為難、折磨她；她不要他每次都
充當爛好人，說些不著邊際的廢話，她要他，清楚地表達立場，主動要他
媽再也不要提「我怎麼連抱個孫子的命都沒有！」

這種話，永遠不要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