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是一個對生活不打扣的人;從前,這樣的特質深深吸引了她,如今,她卻因此覺得疲累並且受傷。
那時,他們在同一個辦公室,他大概是唯一會把年假用完還不夠的人,為了想做的事、想去的地方,他說:「請假扣薪水,我也甘願」。
在她眼裡,他比辦公室其他任何男人都有趣也有魅力;大部分的男同事,日出而作、日入而息,有時真讓人懷疑,他們怎麼活得下去?
不過,說實在話,她自己也是這樣活的;她是行政祕書,每天工作 routine到不行,上班、下班、下班、上班,說無聊,真是一點不為過,所以她最喜歡他晃過來的時刻…
他總有好多故事可以講,在巴黎的羅浮宮,他與蒙娜麗莎的相遇....
在埃及,金字塔裡面的悶濕如何讓人窒息;他連拉托維亞這種只會在教科書裡出現的地方都去過了,「還說人家是什麼『波羅的海三小國』呢」,他一面給大家看照片一面說:「人家國家是我們好幾倍大,整個國家文化氣息濃厚得很」。
他代表的,是一種她的世界不會出現的生活;她所認識的人裡面,沒有人敢這樣過日子,不論結婚與否,大家都活在一個軌道裡。他卻不一樣。
在平日的聊天裡,他很少附和談一些大家有興趣的時事或者辦公室八卦,更少談工作;他不像其他同事走來走去,也不大跟人閒聊有的沒的,不談自己的旅行經驗時,他大都很安靜,在座位上,不知忙什麼?
她對他好奇;有時同事會在背後談到他:「又出去旅行了?他命還真好呀──」主管就說:「他是有按規定請年休啦」,當然,儘管如此,這種人的年度考績是不可能太好的,他的表現在主管眼裡也只是普普吧,但他似乎也不在乎,每年年前年後,大家聚在一起談考績的事,不管誰都有一肚子抱怨,他卻從不參與。
她和他開始,也是從一次旅遊開始。
那回,他不知為什麼心血來潮說要組一個團去鹽水看蜂炮,「真的非常過癮,我去過好幾次了,今年想去好好拍些照片;沒去過的,一起來吧──」;她在聽到的第一時間就報名了,尷尬的是,整個辦公室最後竟然只有她一個人要去,「沒關係,我們兩人成行…」,他的話,讓她心頭小鹿亂撞,兩人成行!
鹽水蜂炮炸開了他們的情緣。蜂炮來時,真像世界末日,兩個人只能相偎躲難。
「以前一個人來看蜂炮,體會真的…真的沒有這次深」,凌晨四點,蜂炮結束,他們在街上等著搭車回台北,累癱了,躺在地上,對著半微漸稀的星辰,他竟說了這樣的話:「原來這個世界上有些旅行是需要有個伴的;有些地方一個人去,就玩不出那種『天地間惟有我們攜手走在荒涼中』的幸福…」,特別是像鹽水蜂炮這種地方,一個人玩不出兩個人的感動,他補充。
他和她,那時當然還不到攜手的程度,這番類似表白的話,讓她想起了王菲的歌:<紅豆>:「等到風景都看透,也許你會陪我,看細水長流…」,那年她三十二,他二十八,兩人等車時,一起哼著這歌。
這輩子,她從來沒有這種暖暖的感覺;一種放肆的情境。
他們跌破眾人眼睛地步入了禮堂。主管還特別好心地提醒她:「你們…不是我說,年齡不適當,個性也不適當,他像個還沒長大的孩子,玩心這麼重,妳不一樣──」她堵了回去:「不一樣什麼?我比較古板?」
不,不是,主管意味深長地說:「他是妳的歸人,妳──妳,卻只可能是他的過客」。
主管的話對了一半。她是過客,他,又何曾是歸人?她發現他其實並不是自己所想要一起生活的人。人與人相處,真是太容易一廂情願、自我投射了,迷惑於某種情境,她以為他就是她要的,其實不是。他不了解她,她又何嘗了解自己。
婚後,他照樣過著閒雲野鶴的日子;這一點,她其實沒什麼意見,大部分的人以為她一定受不了他這種不負責任的生活態度,其實,錯了,她對這點,是真的不怎麼在意,再怎麼說,他有自己的界線,不會過分離了譜;真正讓她無法認同的是他對人的冷漠、特別是對她家人的不聞不問。
從前一直認為他修養好、從不說長道短,更靠近一點看他,才知道他之所以會這樣,是因為他根本對人「沒感覺」,別人的事,他甚少放在心上,萬事不關心當然不會去談論。不是 EQ 好,而是他把世界關在門外;他永遠只活在自己的小小天地裡...
「為什麼那次你會招大家去鹽水看蜂炮?」
「不知道…只是個靈感吧」,一個人在台北討生活的他,或許偶而也會有想要靠近人群的需要;然而,這樣的需要,只是他城牆高大的孤獨堡壘中,微微打開的一小扇門吧,這小門,一下子就關了起來…沒想到的是,她卻在那時闖進了這座沒有出路的城堡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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